元食的不归之路
董事长 王苏波
当21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2000年的12月底，我作为当时中国大陆初出茅庐的有机生活运动的早期倡导者之一，为国内一家知名的环保志愿者组织的内部读物《绿家园》撰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 《真实的故事，崇高的理想》。
文章中这样写道：
1992年，一个由杰出美国人物组成的社会组织公推《寂静的春天》一书为50年来美国最具社会影响的著作，其作者蕾切尔•卡逊成为美国家喻户晓倍受尊敬的人物。与她在1962年出版该书后所受到过的侮辱、攻击、诽谤直至两年后含冤而逝的命运相比，她身后所获得的与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们齐名的荣誉还是令人十分欣慰的。美国前副总统、著名的环境保护主义政治家阿尔•戈尔在为新版的《寂静的春天》作序时深情地写道：“它是一座丰碑，……犹如旷野中的一声呐喊，用它深切的感受、全面的研究和雄辩的论点揭示和改变了历史的进程。……降低食物中的化学合成剂量目前正在成为一种市场时尚，正像它成为一种道德上的感召一样。政府必须行动起来，人民也要当机立断。
1962年，蕾切尔•卡逊在《寂静的春天》一书中关于化学杀虫剂和其他农药对人类环境和食物安全带来严重危害所提出的警告，引领美国公众和政府开始认识化学农业推广的恶果，理解了人类食品安全和生存环境保护的重要性。这位出生于匹兹堡郊外的、从宾夕法尼亚女子学院和约翰•霍布金斯大学研究院毕业的海洋生物学家，在宣传环境保护主义的三十多年生涯中还出版过《在海风下》、《环绕我们的海洋》、《海的边缘》等著作。
可悲的是，她因此受到当时美国与之利害攸关的生产与经济部门，包括化工集团、农业部门甚至美国医学学会的无情抨击和压制，身心交瘁，在极度凄凉和癌症的折磨中与世长辞。
这位对人类和自然充满热爱的女性，以其对人类生存条件的关爱、对自然环境损毁的感悟、对严重生态危机的警醒和对工业文明弊端的反思，唤醒了美国公众的科学预见和自制力。美国前总统肯尼迪亲自任命了一个特别委员会，调查证实了蕾切尔•卡逊的研究结论是千真万确的。例如使用极为广泛的“滴滴涕”（简称DDT，一种名为二氯二苯三氯乙烷的化学杀虫剂）进入人体后，主要在含脂肪的组织器官内积累，它对人体的急性作用主要有头痛、感觉异常、肌无力、震颤等，而慢性滴滴涕中毒则可造成肝损害和脑功能紊乱等严重后果。
为此，全美许多州均陆续通过立法限制杀虫剂的使用，多种剧毒农药被取缔。美国政府从1973年1月1日起禁止使用滴滴涕类农药，欧洲国家相继效仿。
10年后的1983年，中国政府也宣布停止生产和使用滴滴涕。
这是历史变迁中科学博弈的极端案例：瑞士化学家米勒(P．H．Muller)由于合成了以上提到的高效化学杀虫剂“滴滴涕”，使其在控制战后疫病、杀死有害昆虫方面显示了神奇的功效并广泛用于农业、畜牧业、林业和卫生保健事业，而获得了1948年度的诺贝尔生理及医学奖。孰能料之，这一导致科学大奖的科技产品问世不到半个世纪，竟成为世界级的公害！
滴滴涕虽然已经被人类抛弃30多年了，但由于其具有很长的半衰期，所以绝不会轻易地消失，危害依然严重留存。滴滴涕禁用5年后，美国亚利桑那州曾经使用过该种农药的农田土壤中的危害性含量并未减少；专家证实，20年后，美国佛罗里达州波普卡湖区的鸟类因受滴滴涕的影响，卵的孵化率从正常的70％锐减到20％；25年后，美国医学家还发现在某些产妇的乳汁中含有较高浓度的滴滴涕，而在一些产后死亡的婴儿脑部也发现了滴滴涕；30年后，专家研究结果表明，残留的滴滴涕已经全面影响人类代谢过程和男性发育。
还有更令人恐怖的消息，国际调查组的专家于生活在遥远南极洲的企鹅、罕见人迹的北冰洋的海豹以及高纬度地区的青蛙体内，都发现了滴滴涕的存在！
至2000年底，中国大陆的农药产量几乎达到1949年新中国开国时的6000倍。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中国大陆生产的常规农药中，65%为杀虫剂，其中65%又是包括滴滴涕在内的毒剂含量很高的杀虫剂！这就意味着新中国整整两代人口的健康曾受到过严重侵害！
寂静的春天》1972年最早被译成中文，曾在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所的学术刊物《环境地质与健康》上部分登载。1979年由科学出版社正式出版全书，由于种种原因，该书和其揭示的真理只是在专业范围传播，社会影响力极小。1997年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吴国盛先生等人的策划和努力下，由当时在新罕布什尔州立大学的吕瑞兰、李长生合译的《寂静的春天》纳入吉林人民出版社《绿色经典文库》再版。令人遗憾的是，这部当时已经在全球掀起生态和环境保护革命的著作，在全国范围只征订发行了6,200册，除去全国图书馆必备馆藏的订购基数外，真正在社会上传播的册数屈指可数。我在1999年拿出1800元人民币，用折扣价买下了100本该书中译本，分送给朋友、部下和一些学者，成就了该书在中国大陆出售给个人的最大数量的一单。
也许是出于对本译著将遭受冷落的预感，译者在译序中感慨写道：“如果我们最终失去了清洁的空气、水、安全的食物和与之共存共荣的多样化的生物基因，经济发展还有什么意义呢？社会组织还有什么功效呢？” 也许蕾切尔•卡逊的生存环境更恶劣，所以她在原著出版《致谢》中表现出了感慨、愤怒之外的更高的境界：她对自己捍卫环境和人类生存条件的努力最终将取得胜利是那么的坚信，而她对胜利结果的期待却是那么的理性——“将理智和普通常识带回给我们，使我们与环绕着我们的自然世界和谐相处”——期望是那么平和，没有任何功利之心。
2000年11月30日《北京晚报》头条新闻报道：近年来，北京、上海、广州、天津等地多有发生居民因食用有害物质超标的蔬菜而中毒的事件。北京市两位从事专业植物保护和环境保护的政协委员的调查报告表明，目前北京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和超市中售出的蔬菜，有毒有害农药和化肥残留量超标的现象十分普遍，批发市场中外地进京蔬菜农药污染程度相当严重。农副产品生产中剧毒农药、超量化肥的使用，不仅使田地土质和地下水严重污染，也对食品安全带来严重危害。……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京城各大媒体，有关农副产品生产、食品安全及环境保护宣传的节目、选题、文稿都在陆续发布和编制之中。
食品安全、健康和生命，是现代人类生活质量的根本性内容。科学家、政治家、生产者、供应商及一切具有良知和文明的人们，都应像蕾切尔•卡逊那样，为人类社会的幸福、安全和可持续发展尽早投入行动，挽救人类自己。
本文刊出三个月后，2001年中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日（3月15日），由中国消费者协会确定的新世纪第一年的主题就是“绿色消费年”。就在这一年，我策划和创立的北京最早的城市大宗农产品物流配送专业企业投入运营，展开与城市居民餐饮消费有关的大宗农产品的集中采购和检验、清洗、分装、配送。
中国农业科学院蔬菜花卉研究所国家蔬菜质量检验检测中心的专家们，在当时的年轻副所长屈冬玉博士率领下，全力支持了中国消费领域的这一创举。待建的农产品物流配送中心选址于北京南郊大兴县的庞各庄镇，规划建设用地112700平方米，设施建设规模23000平方米，后任北京市副市长的牛有成（时任中共大兴县委书记）亲自主持了项目的论证和评审工作。当时的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主任杨雍哲、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陈锡文（后任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农业部副部长范小建（后任国务院扶贫办主任）、农业部原副部长王连铮、中国工程院院士卢良恕、国内贸易局副局长姜增伟（后任商务部副部长）、农业部市场与经济信息司司长闵耀良、国家环保局监督管理司司长牟广丰、中国农科院农经所所长牛若峰、香港社团服务中心总经理刘乃强、中国仓储协会秘书长沈绍基、农业部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关锐捷，以及著名社会学家李强和周孝正、金融学家曹远征和刘力、经济学家宋远方和杨杜、供应链专家宋华和成栋、法学专家王立华和李楯、国家计委规划专家丁元竹等，都直接指导了项目的设计和运行。
参加项目设计和论证的学者中有留德金融学博士曹远征（后任中银国际首席经济学家、博士导师）、留欧农业学博士屈冬玉（后任宁夏自治区主席助理、博士导师）、留英信息系统学博士宋远方（后任人民大学工商管理学院院长、博士导师）、留日经营学博士杨杜（后任人民大学商学院企业管理教研室主任、博士导师）、留日物流学博士宋华（人民大学商学院副院长、博士导师）、留美运输经济学博士周海涛（后任交通部总工程师、博士导师）等，均为改革开放后中国大陆第一代优秀的海归学者，代表了各自相关领域一流的学术技术水平。
公司2001年的配送规模即突破万户，净菜日配送量最高时达到40000公斤。
令人非常遗憾的是，2002年夏，由于公司的国有控股股东改制和主要人事发生变动，公司陷入被动局面，我率领的中国后发展地区农业合作创业项目运作团队被迫退出项目合作。次年，项目公司偃旗息鼓。
但是，中农合创团队没有停止在有机农业领域的继续耕耘。近10年当中，团队在四川、河南、河北、山西、陕西、云南、贵州、新疆、湖南、重庆、山东、江西、内蒙、浙江、江苏、西藏、黑龙江等省区的近百个县，陆续完成18类大宗农、牧、林产品转换为有机生产所必需的基础性生产试验，冒着各种风险，经历众多困难，坚持走在一条不归之路上。
十周年过去了，当我又一次踏进位于南京市东郊的国家环境保护部有机食品发展中心，与该中心肖兴基主任等商洽新的合作大计时，当年意气风发、忙着筹备中国第一家国际有机农业运动联盟认可的有机食品认证机构的肖博士，已是满头的白发。他和他率领的专业机构，在中国大陆最早擎起有机运动的大旗，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从只有几名兼职检查员，扩大到拥有50多名国际水准的有机产品审核员；从咨询和顾问起家，发展到500多家常年客户；从单品种认证，扩展到食、用、穿等数百个品种俱全。与他们的辛勤劳作相应发展的是，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有机食品生产的大国之一，拥有的有机耕作面积位居世界第二，有机产品出口量遥遥领先。
在分别时，我们相约为中国的有机生活运动再度合作十年。
我深信十年后中国大陆的局面将是：有机生活已经深入中国广大民众的心灵；有机食品的消费成为主流社会的生活时尚；政府和民众对化学农业危害的认识达到自觉自省；从事有机产品生产和服务的劳动者受到社会的尊重和爱戴；每一位有良知和高尚心灵的人——包括大量的孩子们，用自己的消费拉动着、鼓舞着更多的农民从事有机清洁生产；中国贫困地区优良的环境资源陆续转变为环境资本，贫困低收入的农户用生产出的珍贵的有机食品，不断换取自己摆脱贫困、过上有尊严生活的创业力量，走上元食同仁们期待的发展道路。
当然，那真是一条不归之路。辛劳、寂寞、羞辱甚至落魄，伴之而行。
南京分手时，我回身望去，肖兴基博士的眼神里充满对中国有机事业的信心，但明显含着忧郁。就在我们会面的前一天夜里，有中央媒体报道“中国的有机食品大多为假”，“认证机构不负责任”云云。我猜想他一定会因为自己超乎常人的责任心和使命感而失眠并陷入深深的痛苦。作为同行，我于是更加感慨：那确实是一条不归之路！
年青时读过欧洲著名科学家恩斯特•海克尔的一段话，大意是：知识和科学的主要敌人有三——敌意、懒惰和无知。如果有幸能够克服前者，但对于后两者，就是上帝也将无能为力。有机生活是一门后工业时代的科学知识，蕾切尔•卡逊遭遇到的首先是敌意，有幸的是有更多先知先觉的人帮助她克服之。但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她所痛斥的化学农业，仍然在继续严重地危害人类社会！懒惰和无知驱使人们在这条通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蹒跚前行。
美国著名学者保罗•布罗克斯的话2000年以来一直回响于我的耳边。他在向蕾切尔•卡逊表示崇敬时说：“她成功地将一本论述死亡的书变成了一阕生命的赞歌”。每当想起这番话，我的意念中都会腾升起圣洁的光芒！
即便走在不归之路上，难道元食的同仁们不能为人类的生命颂唱赞歌吗？
（公元2011年元旦之夜完稿于川北山区）
作者：中农元食有机农业（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后发展地区农业合作创业项目总部创始人。中央智力支边扶贫协调小组国家开发扶贫、生态建设试验区专家顾问成员，国务院扶贫办项目开发指导司首席项目评估师，世界华商联合会乡村建设联盟创始主席。